吉他文章

塞戈维亚自传——吉他与我 (长篇连载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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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有一个多星期我都几乎无法入睡。拥有那把吉他的喜悦令我睡意全消。如果我由于疲劳而感到困倦,我的良知便会因我淡忘吉他而受到谴责,这种忘恩负义的念头带来的悲伤更会让我警醒。我处于这种清醒而焦虑的状态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再次起身心醉神驰地打量我的吉他——不是把它作为恒定的物体或者静止的实物,而是满怀深情来俯视某种充满动态、活跃、甚至生机盎然的东西。然而因为怕惊扰邻居的好梦,我又不得不强行抑制住把它从镶衬着绵软衬垫的琴盒中取出并弹一首前奏曲的冲动——那是一种音乐性的爱抚。虽然我在阿提尼奥举办独奏会的日期已经择定,可还有件为难之事(这我会在稍后详述),那就是我的经济状况变得极为拮拘。将在首都穷困潦倒身无分文的想法困扰着我,我不得不以非凡的调适力紧缩开支,锱铢必较。我感到自己的所有苦难都会随着那场音乐会的成功而烟消云散,我甚至幻想我要因此而在将来的生活中洗新革面。“马德里评论家和音乐家们的意见将把诋毁我那可怜乐器的恶言恶语全都驳倒。”我天真地告诉自己,“然后我在其他省份的发展,就会因为周边地区对首都艺术支配地位的臣服而变得轻而易举。”

    当时科尔多巴军政官的儿子佩佩·夏康·阿尔迪亚主动担任了我的伴游,陪我探索马德里所有最美、最有趣和最令人流连的去处。他不仅与人为善,而且言语诙谐,机智幽默。他总是担心自己矮小的身材,所以会不经意地提高他那鼻音极重的声音,似乎这样就可以给他那可怜的身高添上几个厘米。他对自己外表的不满使得他显得有点愤世,他那天然的羞怯反而变成了傲慢蛮横。一旦身处他那有限的朋友圈之外,他的言谈就会显得非常无礼,以至于终于有一天我向他问道:“为什么你总是以谈论这样令人不悦的事物为快呢?人们听到你的言谈会感到讶异,进而讨厌你。他们并不会认为你是超凡脱俗或与众不同,他们仅会觉得你粗鲁无礼。”“你能期望我怎样做呢?”他带着点自嘲而又有点戏剧性的表情看看自己,回答道。“如果我不是这样胡说八道,根本没有人会注意我。”

    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观剧,听演讲,而且是他带我来到普拉多博物馆。对我来说,从严酷的现实世界来到另外一个美妙世界是怎样一种令人心动而目眩的冲击啊!那个世界里满是艺术家在热烈地饰演上帝时所创造的梦想和奇幻。有很多次,音乐把我的思想从赤裸裸的现实里拯救出来,并带之进入无形、无语、无光的空间,在那里,我唯一的享受便是静静暝想那声音的纯纯流动。我在那空间翱翔,除了希冀这种幸福无限延长之外,别无他求。但是直到我来到普拉多,才开始领略博物馆这一迷人的领域。在这样的宫殿中,那些奇妙的生灵,抛开了对死亡的恐惧,在无数手势、动作、和状态组成的寂静中,有时在画家以精确犀利的想象力修正的某种性质的背景衬托下,展现着自己,使得那个世界比我们所在的尘世更加令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