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鲁埃科访谈大卫·罗素之三

巴：如果我告诉你，昨晚听你的音乐会时，我在你的演奏中听到了塞戈维亚，你会作何感想？

罗：曾经有很多年我都在对塞戈维亚进行某种模仿。在14岁的时候，我甚至还不怎么能够读谱，但是却能将就着弹奏格拉那多斯的《西班牙组曲》第5号和第10号，以及阿尔贝尼兹的《格拉那达》和《塞维丽亚》。我父亲和我都不大识谱，所以基本上我们是从唱片里提取音乐。他拥有塞戈维亚全部的每分78转的胶木唱片。所以，我理所当然地照搬他的演绎。塞戈维亚曾经是我多年的偶像。

巴：让我换个问法吧。如果我告诉你我在你的演奏中听到某些塞戈维亚的气质，你觉得我是指什么方面？

罗：可能是托罗巴作品里的某些地方吧？不过我确实不知你指什么。你得告诉我你的确切意思。

巴：我的意思是说在塞戈维亚的演奏中有某种感性(GS注：sensuality一般指感官或肉体享受，甚至有色情意味，在艺术范畴表示具有感官刺激，可以产生欣快感之意。)，我在你演奏比较抒情性的乐段时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罗：是的，我明白。那是在塞戈维亚的演奏中令我欣赏的内容。“感性”(sensual)这个词几乎暗示着性的内容(sexual)。我认为在音乐中有时能体会到某种几乎是肉体上的快感，好象音符都触手可及，你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跳动和成长，这令我非常愉快。塞戈维亚在这方面做得尤为出色。

巴：我是想看看你是否会把我的话当成负面意见，因为很多人都批评过塞戈维亚。

罗：我觉得对于我们这一代人以及下一代人来说，找到一种与塞戈维亚不同，但又同样富有表现力与感性的方法是极为重要的。表现力有很多很多种形式。我知道自己深受塞戈维亚的影响，刚到伦敦的时候我不得不强行克服他的某些影响，因为我感到自己基本上就是在原封不动地模仿他。我在这样的经历中变得成熟起来。

巴：我正试图把自己在你演奏中听到的特点整合起来，如我刚才所说，我听到了塞戈维亚的那些气质，比如你温暖的音色，但是与此同时，你似乎又接受过非常现代的训练。我想知道是不是这种综合作用造就了你的风格？没有人生活在真空中，我们都是从他人那里借鉴和学习。而且，如果你对一个学生说：‘你不应该让人听起来感觉是塞戈维亚’，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这并不必然意味着是对塞戈维亚的批评。就象如果我是个画家，看到一个学生正在创作一幅立体派的作品，我会说：‘听着，我们必须有所创意。’但并不意味着我因此而贬低毕加索的价值一样。

塞戈维亚在他的时代是个伟大的人物，我觉得人们对他的批评是非常不公正的。

批评一个人的作品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我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有些人把他当作神，那么当你把他同神相提并论时，他肯定会显出很多不足……

罗：你知道，有时候投入时间和精力去刻意地严格模仿其他人对于某些乐句的诠释是非常值得的。当你真正有意识地进行模仿时，你实际上便有了努力弹出相同音色、相同乐句，相同的声音组合，以及相同平衡感觉的切身体验。这种模仿是非常困难的！因为那并不是为了模仿而模仿，而是尽量地接近他人的演绎从而发现他们是如何进行实现的。我认为你可以从中有所收获。当我到伦敦的时候，我已厌倦于塞戈维亚的风格，而恰恰在那时，朱里安·布里姆走入了我的世界！初到伦敦的日子里，他给了我巨大的影响。我一丝不苟地努力模仿他的演奏，我试图尽可能的接近他对音乐的诠释。那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经历。

巴：你曾经接触过塞戈维亚吗？

罗：因为我没参加他的大师班(GS注：所以罗素未在公开场合为塞戈维亚演奏)，我曾经在西班牙的圣地亚哥德坎波斯特拉私下为他弹过。他非常友善，并写信告诉我说他到伦敦时希望他的妻子能听到我的演奏。我感到受宠若惊，两个月后他到伦敦的时候，我电话联系他，他让我在他音乐会过后的那一天去造访他。我如约前往，可是并没见到他的妻子！我为他弹奏之后，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给我讲故事，有一个多小时的样子。然后我们突然听到洗手间内传来“乒！哗啦！”的声音。你知道就是那种把一个玻璃瓶掉在浴缸中产生的大动静。其后塞戈维亚突然说道：“噢，亲爱的年轻人，你必须得走了，我妻子在洗手间里……”我就这样离开而从未见到他的妻子！我能想象到她一边唠叨着不想再听什么青年吉他家来演奏，一边去洗澡的样子。塞戈维亚可能把她给忘了……我认为一定是这样的，因为他当时正在讲着那些故事，而且兴致勃勃，听他讲话感觉非常愉快。

巴：这么说他对你很有帮助是吗？

罗：噢，是的，大有帮助。他曾经向其他人提及我，而且非常友好。那时我正迁出伦敦，并未对他的帮助善加利用。在某些方面，比如从商业角度来说，我当时是相当不成熟的，我觉得也许在伦敦错过了某个机会。塞戈维亚声名显赫，那对于我的自我实现不无裨益。

巴：有趣的是，我在听你的音乐会期间一直在想如果塞戈维亚听到你的演奏，他会作何感想。

罗：他是个伟大的人物。我曾经为他弹奏过特德斯科的《魔鬼随想曲》(Capricho Diabolico)，以及阿桑逍(Ascencio)以及格拉那多斯的一些作品……

巴：他曾经写过关于你的信吗？

罗：有的。

巴：他说了些什么？

罗：他说：‘恭喜你在吉他演奏技巧上的成就……’之类的话，你知道，就是那些我们都会写的话……关于吉他演奏技巧和音乐才能的内容。